城头上的这几个兄弟很是不幸,生命转眼被吞噬了。
“起来!放箭!”惊雷再次响起。
瞬间,城头上万箭齐发,而解伍却没缓过神儿来,他搭上箭猛地一起身,可双腿却是软的,不足以支撑他的重量。
他没有站稳,一个踉跄,他坐在了地上。同时,巨大的恐惧侵袭了他的头脑。
他想要吼叫,要咆哮。而两边的他的兄弟们正在战斗,没有人注意到他。
解伍几近崩溃。
忽然一只大手似千钧之力压在了他的右肩。解伍回过头,一个人站在他的背后。
夕阳照在这个人的脸上,显出淡金色,又或是褐色。 右眼直视着他,好像星辰,湖水,神情又是那样的凛冽,似乎能穿透解伍的身体。他左眼已失明,用一只蟒皮漆黑大眼罩罩住。他头上并没有发髻,靛色的头发有一丝凌乱,颌下一副海须,头盔抱在腰处,盔缨是红色的。左腰斜挎战刀,漆黑的山文甲被深蓝色的披风罩在下面。更显此人的魁梧。
“将军……”解伍的声音并不像往日那般洪亮。
他口中的这位将军就是刚刚发出惊雷般命令的人,太原城以及这支守城军的领袖——李全,字孝之。而他被人熟知的称呼-“李铁枪”。
“解伍……”将军又一次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停顿了一下。
“牌头子(什长)!”将军突然提高了声音。
“你的兄弟们在战斗,在奋勇杀敌。牌头儿,站起来!拉开你的弓,让敌人尝尝你的厉害。你起来,看看城下,城下那些是跑来杀你和你兄弟的,用你那神准的箭法告诉他们,有你解伍在就休想!”
“兄弟的生命”这一点正中解伍的心结,一股力量从解伍头顶灌入体内,直至丹田,他本以为怯战的自己会被军法处置以振士气。但这支军队并不会。
解伍站起来了。
刚刚向城上齐射的金军弓弩手悉数退回了大阵中。解伍没来得及回敬他们几箭。而此时攻城的军士已经就位冲向了城墙。
城楼下白气涌动。起初这白气如薄雾卷动,形成气流,而后聚拢升腾,形成漩涡----生死的漩涡。
解伍站起前虽未看到那旋涡,但真切的感受到并且为之莫名恐惧,而在他站起之后,漩涡迎面扑来。
解伍终于像他的兄弟和敌人那样卷入生与死的漩涡内。旋涡之内的所有人像参加了是一个赌局,不同于其他赌局,在这里面赌资其实自己的命,并且规则很简单,愿赌服输!
解伍搭箭推弓,深吸了一口气,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。
待到呼吸平稳。啪的一声一箭发出。
解伍其实是军内的神射手,每次演武都可以拿到赏赐。
这一箭正中一名金军武士左肩胛骨处,钉入了甲胄。
由于箭矢的冲力那名金兵的身体稍稍歪向左边。他只是迟疑一下,继续向前冲。
但这一箭已经穿入了他的肺叶,不几步他就倒下了。
眼看目标倒下,不知为何解伍心情平静了许多,这明明是他第一次杀人。而此时他更关心如何瞄准下一个目标。
解伍的射术是自创的,他左手推弓背,右手拉弦。搭弓一箭,左手小指与无名指夹住另一支箭备射,第一箭射出后马上能搭第二支箭,这样快速射出的两箭可以先校准再精确打击,之后从胡禄中再取俩箭重复之前的动作。解伍凭借这独特的射法很快便干掉了第二个目标。
金军的攻城部队配有方盾和环首刀——这种汉代的制式武器在金军中大量装备被再次证明实用。穿着的是四十斤的重型鳞甲和铁头盔,以致其机动力不强,但防护较好。弓弩并不能轻易射穿重鳞甲,一般情况下中箭之后只会扯下几片甲叶,并不致命。但李将军的太原守军全部使用九石的强弓和神臂弩,并且弓不要求命中率,而训练提高射速,箭头也全部使用三棱透甲箭头。于是快速射来的穿甲箭头对重步兵来说是恐怖的。
像解伍这个可以快速射箭又可保证命中率的士兵便是强战力。约有半个时辰,解伍战绩是十八名敌军,当他正瞄准第十九个的时候,金军居然退兵了,而此时天色已经黑透……
真正挡住金军的除了是城上的箭雨,更重要的是太原护城河。
李全重新筑太原城是七年前,而修成则用了三年,护城河更是精心设计过的。引汾河水而成护城河,宽五十步,深两丈,河沿铺设软泥,软泥晾干之后土质极松软。金军连接云梯而成渡桥搭载松软的泥土上,人踩在上面后渡桥立刻打斜,加之顶着头上的弓弩、落石,渡河难于登天,更别说此时天色已晚,登城战更是不利。
而另一方面,金军先头部队,轻兵急进,把重型攻城装备落在了身后,看来他们是忽视了守军,也把城防想简单了。毕竟守军只有八千人!而金军七万,号称十万,仅到达太原城下的先头围城部队就有近两万七千人。
无论什么原因,金军确实退了,他们在城外四里左右安下营寨,灯火通明也升起了炊烟。看到炊烟之后,城上守军的精神才放松下来。他们也点起了火把照明,好在今天满月,不多的火把即可照亮城下,又不会暴露城上的情况。
守城军士气并不低落,但是人员不足使他们累坏了。解伍并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,有人送来了干粮和水,他蜷缩在女墙下看着远处城外的金军大营的灯火发愣。过了一会儿,他探身看了看城下的尸体,大约七八百。解伍隐约可以听到城下有哀嚎和呻吟声。他把身子缩了回来不寒而栗,突然一种恐惧和内疚的情绪袭来,可能是为了摆脱这种情绪,他看向了李全。
将军正坐在胡床(马扎)上,大口啃着干粮喝着凉水,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忧之色。一种安静的寂寞的气息笼罩在他身上,就像一只伏地休息而又时刻保持警惕的狮子。
“感谢将军带给此地七、八年的好日子能够休养生息。我也不至于早早死于兵祸,并且还能够娶妻生子,过自己的小日子。”解伍这么想着,“我的妻子还有那一双儿女不知道怎样了,军饷已经收到了吧。”
他又看向他的好兄弟钱无忌。无忌似乎并不累,他已经吃完了干粮,抱着弓正在打瞌睡。“明明刚才他差一点挂掉,现在居然能睡着,真是个冷酷的家伙。”
钱无忌英俊年轻的脸在月光下如此的平静,平时在军中除了解伍,解伍基本不向别人敞开心扉。
“出身名门望族向往出人头地的你,会不会一直盼望着这场战争。也不知道你干掉了几个,此时是否为妻儿担心。果然在危险的时候你是最靠得住的人。”
解伍想着,庆幸有这么一个知己兄弟。
而此时钱无忌也睁开了眼睛,看向他。解伍点点头,无忌用左手锤了锤自己的胸口,两兄弟相视而微笑。
此时钱无忌好像察觉到什么异常……
他听到头后的城墙上传来“当”一声金属撞击石块的声音。
相当不吉利的声音呐。
谨慎的钱无忌搭箭,慢慢的站起,轻轻拉开了弓,发出“嘎吱”的声音,而后将头伸出垛口。
爬城索!!
在他看明情况的零点几秒后,一把短刀快如闪电般插入他伸出来的脖颈,刀尖穿出。
血柱从他的颈后喷出,钱无忌向后倒去,与此同时,一个黑影翻上了城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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